我知道你是谁。你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马姬·汉福雷。我看过你写的书。《矿工的女儿》里的那个女孩,你有生活原型吗?你有没有意识到,你把她写得一半像中国人、一半像美国人?更确切地说,你把她写成了一个穿中国衣服、说中国话、长着中国脸蛋的美国女人。浮光掠影地看过中国的人,写出来的书都是这个样子。听起来像中国,看起来像中国,其实却不是中国。你并没有扭曲,你也没有捏造,你只是用你的眼光,将你看到的和听到的重新诠释了一遍。眼光是一种多么神奇的东西呀。一种眼光可以从一朵玫瑰里看到夏天的明媚和人生的艳丽;另一种眼光却可以从同样的玫瑰里看到夏日的短暂和人生的虚无。两种眼光都是同样的真诚,可从两种眼光诠释出来的画面却是这般截然不同。与你有共同眼光的人,会赞扬你在书中勇敢地直面了超越种族的人性弱点。与你持不同眼光的人,则会批评你在书里卖弄异国风味推销天真浅薄的激情。
其实,你只是对中国了解得不够而已。如果把中国比作一片汪洋大海的话,你其实连裤角都没有沾湿过。你至多被远远地溅上了几点水星儿而已。你书里写到的那个矿工的女儿,趁着深夜避人眼目去偷偷看望那个美国专家。在白花花的月亮地里,她站在他的门外,隔着门对他说:“欲望快把我心烧成了一个大洞。”这就看出你的半桶水来了。在那个年代的中国,荷尔蒙不是思念、渴望、爱慕之类的情绪的起因,至少不能表现成那样。一个中国女孩子,如果她是真正意义上的女孩子,要么她会推门而入,一语不发地将自己义无反顾地投入他的怀抱里去;要么她会用抚弄发梢、把玩衣角、将手绢在指头上绕来绕去之类的小动作,来精心包装传递潮起的欲望。欲望像一枚熟得流蜜被虫钻了孔的果子,吃起来香甜无比,余味无穷,却不适宜做摆在明处送人的礼品。在中国,欲望只是动词而不是名词,只有在身体力行中得以彰显其真正的意义。欲望在作为行为被实施的时候是心照不宣可以接受的,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还会被暗暗推崇的。可欲望绝不是名词。它一旦被说在嘴上,就不仅失去了所有的内涵,还会立时成为笑柄。